怀念孔坚哥
——谨以此文,追忆表哥俞孔坚教授
每当想起金华白沙溪,水声便混着童年的欢愉在耳边响起。那时,我总唤你“孔坚哥哥”——这个带着乡土气息的称呼,从稚嫩的童声到沉稳的中年,从未改变。
一、白沙溪畔的引路人
记忆是有温度的,于我而言,那恒久的暖意,源自童年时姑姑家的方向。每年最盼望的,就是去姑姑家长住的那段日子。那时的农村,日子是慢的,人情是厚的,空气里永远飘散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味道。
在我的记忆里,表哥的身影总是缺席,能碰上一面全靠运气。这不怪我,谁让我们之间隔着一条“十年”的年龄鸿沟——我还在玩泥巴,表哥已经在知识的海洋里探索了。
但只要运气好,遇到了这位“神仙”哥哥,我们的快乐就直接满格!表哥会率领我们这群小屁孩南征北战:去白沙溪进行“大扫荡”,把鱼虾们吓得闻风丧胆,或者冲进桑葚林,把嘴巴吃成紫黑色模样,顺便抓几只天牛当宠物。最棒的是,这片乐园没人管,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实现“桑葚自由”!
记忆里的夏天,总是从姑姑家的火硝墙开始。表哥带着我们刮下养猪房墙角的白色结晶(会不断的长出火硝),小心翼翼地将木炭碾碎,混合成“火药”。那时我不懂科学的奥秘,只记得他眼里的光:“你看,土地里藏着多少宝贝!
后来,我慢慢长大,像一只羽翼渐丰的雏鸟,飞离了姑姑家的屋檐。上学后,我们便不常见了,唯有每年春节的喧闹,能短暂地召回旧日的暖意。于是,关于他的记忆,便被岁月打磨成几枚晶莹的琥珀,在心底珍藏。其中一枚,是在兰溪。那时的江风带着空气的清新,表哥带着我和哥哥,在山野江边漫行。他总在不厌其烦地琢磨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野草,背影里满是专注。后来,他捉到一只蝴蝶,翅膀在阳光下闪烁着梦幻般的斑斓。他像个孩子般雀跃起来,举着那只蝴蝶,说这是今天最大的收获。我跟在他们身后,小小的世界里还装不下他的好奇与诗意,只是懵懂地跟着,在江边合了影。那张照片竟奇迹般地留存至今——照片里,他笑容灿烂,而我仰着头,目光里全是追随。那定格的一瞬,仿佛是我们关系的全部隐喻。
表哥总是把自然摊开在我面前,像翻开一本永无止境的奇书。后来我才明白,那些看似顽皮的探索,早已埋下了他一生理想的种子:向土地学习,与万物共生。再后来,表哥带着那位大学女友来我家,女孩温婉大方,这个女孩后来成为了我的表嫂。我只记得,那次的相聚,隐隐感觉到,表哥的人生正在驶向更广阔的轨道。
二、山水相隔,精神相伴
表哥去哈佛求学、到北大创院的日子里,我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。但每一次重逢,他都像一束光,照亮我的迷茫。
我上大学时,我们开始通信。邮件在太平洋上空缓慢地穿梭,我总是在信里郑重地汇报我的学习、我的迷茫,像一份交给远方的答卷。表哥的回信总是及时而温暖,带着大洋彼岸的鼓励与指引。那些文字,是我孤独成长岁月里一盏温暖的路灯。
2008年金融危机,我创业陷入迷雾,北京深夜与您对谈。您说:“溪水遇石方成歌,困顿非终点,乃转折之契机。”此语如灯塔,照亮我十年征途。
表哥在景观领域成就卓著,影响深远。他自北京林业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,荣获霍英东青年优秀教师奖,后负笈哈佛深造。学成归国,于北京大学创办景观设计学研究院并出任首任院长。其学术贡献获世界公认,2016年获得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,2020年获颁IFLA世界景观学与风景园林终身成就奖—杰里科爵士奖等成就...
三、庭前花木忆故人
我们最近的一次见面是2022年,表哥到访我老家。谁料这竟成永诀——他带来的不仅是亲情,更在我心中播下景观与园艺的种子。如今每见庭前花木,便想起他的身影,那些关于生命的对话,早已随根须扎进记忆的土壤。
四、风会带着你的梦想
孔坚哥哥,您一生重建了千百个“桃花源”,却再也回不到我们的桃花源了。但我知道,你从未离开——哈尔滨的湿地公园、海口的红树林、南昌的鱼尾洲……所有你治愈的土地,都在替你呼吸。每当风吹过稻田,我会想起您说的:“人应该像水一样,柔软却有力,迂回却始终向前。”
今日白沙溪的水如此平静,在儿时落水的浅滩。我想起您总说,河流不该被水泥禁锢,而要给它呼吸的空间。如今,你成了自由的水,流向天地万物。
故园青青,先生千古。
法邦 2025年9月28日 于安徽广德